今时今日忽然想起,我一直在被很好地塑造着。
塑造我的先是邵氏武侠片。
我小的时候住在一个大院里,阅读启蒙是隔壁废品站捡来的海的女儿。
海的女儿至今都是我非常喜欢的故事——只有当一个人爱你像爱他自己,把所有的爱情和思想放到你身上的时候,当他答应现在和将来都将对你忠诚的时候,你才能感知人类的喜乐与爱憎。
在那个养了好凶大狼狗的废品站里,我捡到了故事书、诗词书(这里一定要说明一下,由于我捡来的唐诗三百首是缺页的所以我背的第一首古诗是回乡偶书而不是静夜诗!)、甚至围棋棋谱大全,这些是最初构成我骨骼的东西。
说回邵氏武侠,大院里孩子聚在一起,总是看同样的电视。姐姐很酷,她坚持不让大家看“幼稚”的少儿频道,于是我们总在广东台看武侠片,很老的片子,泛着上世纪的余晖和荣光,上世纪离我很远的貌美的天神隔着4:3的屏幕冲我笑,皓齿明眸,黑发高高束起来,真的很美好。
认字之后我开始看武侠小说,先读的是金庸,飞雪连天射白鹿,最最喜欢的是射雕英雄传,黄蓉是未被人类驯服的野生少女,在桃花岛黄药师教她学识却没有告诉她价值观和善恶,直到离开桃花岛遇到郭靖才开始学习变成人类,她的价值观像流水一样随着所爱之人变动。
我在上小学之前也是一种野生人类,真的以为所有人家隔壁都是废品回收站,绕过大狼狗就能在尽头的房间里探险寻宝一样翻找到书籍和日记,翻找到水晶球和少了一角的俄罗斯套娃。
后来我读古龙,我对古龙的感情很复杂,欢乐英雄和楚传都是我很喜欢的作品,百读不厌,但最鼎鼎大名的陆小凤却永远只能停在前三部,后面的剧情太寂寥,在去年最冷的时候才看完——像是好多年前的茶留到现在,早就已经凉透了——这一度让我难过不已。
初高中我和所有人一样同步进入中二期,这个时期我开始看jump漫,最喜欢的是灌篮高手和幽游白书。SD一度给我很大力量,这份力量来自看起来冷冰冰的酷崽流川——那样光彩熠熠的流川,背后也是千万次没有被看到的付出。但是上大学之后,我很少再需要鸡汤也很难去相信鸡汤,我看到了井上雄彦的那部real,那部没有很多人知道,作为SD反面一样的real。
real是一部被低估的好作品,它太好了,好到我一度以为井上会因此对SD生出疲惫。
至于幽游白书,那是人家作为竹马党的奠基之作!
天呐天呐!“那我的信仰就是女神”,最后一集海边相拥我再看十年也不会腻(跳戏
期间我也从善如流地玩贴吧,看史同,看盗墓笔记和龙族,全职高手倒是留到了去年时间线收束才开始看的。
我对盗笔的感情很是寡淡,可能源于整套书都是荔枝借给我在上课看的这一缘故(她还借了我萧十一郎让我务必翘了体育课看完,我真的恨她)——我常常在语数外以外的课上面鬼鬼祟祟把盗笔压在教科书下面,很是狼狈地看,还要时不时回头看班主任有没有在后门窗台视察。当然也被抓到过,穿单件校服外套的三四月,办公室外面回廊的樱花开得很好,我就把书翻到扉页指着花里胡哨的签名“是荔枝的书”——我们总是这样逃脱责罚,荔枝是最最完美的好学生,报她的就名号可以连人带书一起安然无恙。
可是好学生荔枝是班级贴吧里的吧主,整天拉着我们编排班里人小段子,管好脾气的组长叫阿飘,造谣他和数学委员缥缈的爱情故事,再放到主页呼朋唤友艾特。
在班上人都爱江南爱龙族以致打招呼都是一股卡塞尔味的时候,我最喜欢的是此间,是上海堡垒,是九州。
荔枝生日的时候我送了她老版的此间,在明信片上写诗酒趁年华。补课班上我用上海堡垒换别人的奥数题答案。补课总在阳光很好的周末,老旧小区三楼外面不知名的花开得好茂盛,每个人都昏昏欲睡心不在焉。
后来上海堡垒电影上映,找了漂亮的流量演员来演江洋,海报贴在电影院外面,我去图书馆路过,草草看了一眼觉得很落寞,那个我喜欢的很好很好的故事离我很远。
但那个补课班看我上海堡垒原著的同学去看了电影,买了爆米花进去发现全场只有他一个人。
我说好看吗好看吗?网上都说是烂片诶!
他沉默半天抬头“有没有一支烟啊?”(上海堡垒最后一句)
我们就笑,笑完都觉得落寞。
上了大学我鬼使神差又开始看九州,在地铁上看狮牙之卷,说白清羽死的那一天苏谨深重游稷宫学院,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们指点北陆江山,谈笑风生的梨花树下,修文五十七年,稷宫,梨花盛开;北离十七年,稷宫,梨花依旧。
地铁提示音好尖锐,关闭站台的时候能听到呼呼的风声,我想起好多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想起很多走散的人和事,然后错过换乘站。
散伙好像在我搞同人的生涯中贯穿始终,古今中外纸片rps,我认真投入的cp最后好像都散伙天各一方,我从他人的故事里来体察自己的人生,从一期一会里学习忘掉种过的花。
春招的时候去过一家制造业企业面试,HR会带着面试者在偌大的厂区参观一下,站在车间外,我听见机器的轰鸣,yesterday once more,我好像又回到当野生人类的学龄前,在没有开工时候的工厂疯跑,脚下是杂乱的线路与油漆。
我想起那个看起来走得很是顺遂的姐姐,姐姐,那些杂乱的线路和油漆会塑造你吗?姐姐,庞大机器的轰鸣会塑造你吗?
我觉得会的。
搬家之后很多年,我们聊天,你问我最喜欢唐伯虎点秋香哪句台词,我走在你边上没有讲话,我想告诉你我们小时候好喜欢的喜剧电影结局是悲剧诶!你却拉着我大喊“是不是最喜欢谁说没枪头就捅不死人呐?”
然后你马上讲起来我们当年在广东台把这部电影看了多少遍,有多喜欢开头学着“烤鸡翅膀我喜欢吃”的调子讲话,你笑得乐不可支,于是我点点头,说我也最喜欢。
我也最喜欢。